晨光熹微, 東方露出魚肚白，有朝霞透過窗簾縫隙投進屋內，林歡顏出神地睜著眼睛看著那抹光亮，眼睛又酸又澀, 是睜了大半宿眼的下場。

這一晚, 她腦中就像有無數團亂麻糾纏, 她用無形的手拼命拆解, 卻還是無法解開, 反倒更緊密地糾纏在了一起。

她猜想程煜大概也沒睡著, 因為他一整晚都沒怎麽動，像是塊僵直的木頭一樣，他平時睡覺雖然比她安分些，但是睡著後會不由自主地收緊抱著她的手臂。而昨晚他沒來抱她，一直安守著距離。

林歡顏好幾次想著換過身去抱他，她不習慣, 不喜歡懷裏空蕩蕩的, 可他背對著她，她又沒了轉身擁抱的勇氣。被子明明很暖, 她卻覺得渾身冰冷。

她討厭自己這樣，是她挑起來的爭端，是她任性地不聽他的解釋, 是她暗自去揣測他的行為動機, 卻又沒出息地想要投降, 想說程煜你抱抱我好不好？不要拿後背對著我好不好？說聲愛我好不好……

她等了一整晚，他的沈默像一雙無情的鐵手, 將她的心撕裂開來，讓冷風不停灌進去。她覺得自己再這樣下去就要崩潰了, 在崩潰前，她想留自己一點體面。

於是她掀開被子下床，走進浴室。

床鋪一空，一旁整晚僵直著身子的人終於扭過身來，一雙眼紅血絲遍布。

程煜幹脆坐起身，靠著床頭，抿著唇，無聲地看著浴室緊閉的門。

過了好一會兒，浴室門鎖輕響，他迅速躺下，又恢覆了先前的姿勢。

林歡顏站在門邊看了他一眼，而後扭頭朝一邊的衣帽間走去。

等了許久都沒等到她再回到床上，程煜悄悄睜開眼，臥室裏哪兒還有林歡顏的身影，他一下慌了神，剛想起身，又聽見腳步聲漸漸靠近，他又閉上眼睛，等著她回來。

只是腳步聲是靠近了，林歡顏卻沒回到床上，她只是拿走了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程煜裝作不經意地翻了個身，眼睛偷偷睜開一條細縫，瞥見林歡顏的裙角。

平常周末在家她一般都是穿著家居服的，這下連裙子都換好了，是打算去哪裏？

眼見她轉身就要走，他額角一跳，快速下床，伸手扯住她的手腕。

“去哪兒？”

林歡顏腳步頓住，沒回頭，“我想回碧水灣一趟，好久沒回去了，我爸媽該想我了。”

握住她的手松開，程煜自嘲地笑笑：“是想回去見爸媽還是想避著我？”

“都有。”她誠實道，林歡顏深吸口氣，“程煜，我們先冷靜一下吧？等冷靜了再談好不好？”

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程煜覺得他們確實有冷靜一下的必要，於是他妥協，越過她一步準備去洗漱，“那你等我一下，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打車回去，你好好休息吧，不是一整晚沒睡覺嗎？”

林歡顏回到家時林教授剛起床，正在院子裏打太極，大清早看見她嚇了一跳，整個人腳步晃了下，很快又重新穩住身子，詫異地朝她身後張望了下，沒見到什麽人，這才緊張兮兮地過來問：“怎麽一個人回來了？程煜呢？他怎麽沒送你回來？”

一整晚沒睡，林歡顏精神很差，無精打采地回：“我自己打車回來的。”

“程煜出差去了？”

“沒。”

林歡顏邊說邊往裏走，林青山狐疑地跟在她身後，繼續追問：“跟他吵架了？”

“沒。”

“噢，那我叫他中午過來吃飯。”

話落，林歡顏投降，靠在鞋櫃邊有氣無力道：“爸爸，您放過我成嗎？”

“真吵架了啊？是不是那小子惹你生氣了？”

林歡顏還挺欣慰的，林教授不是說你是不是任性了，而是先質疑程煜，在他這邊，他永遠無條件相信她。她換了鞋子，而後朝林青山走近一步，頭擱在他肩頭，問：“爸爸，如果媽媽懷疑你跟前女友藕斷絲連你會生氣嗎？”

林青山：“我沒前女友，你媽媽是我初戀。”

林歡顏：“……”

下一秒，林青山卷起袖子，急匆匆就要往門邊沖，“那小子敢跟前女友糾纏不清？你等著，爸爸幫你收拾他！”

林歡顏忙伸手拉住人，急聲道：“別沖動別沖動，他沒！”

林青山腳步頓住，轉過身納悶地看向她，問：“那你剛剛怎麽那樣問？不就是那個意思嗎”

“我只是問問而已，因為我好像說錯話了……”她垂下頭，有些懊惱地揪了下自己的頭發。

回來的路上她想了很多，其實不怪他會生氣，如果是程煜質疑她跟前男友糾纏不清，她大概也會生氣。昨晚她是真的一下昏了頭，才會說出那樣的話來，可是話已經說出去了，就如同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了。

林青山看著她那樣心裏也不好受，上前拍拍她的肩，“兩個人在一起難免會有摩擦，關鍵是看你們各自願意為對方退到哪一步，猜忌是大忌，有什麽話就坐下來好好說。我們顏顏一直都是懂事的孩子，不管發生了什麽，我跟你媽媽都會站在你這邊的。”

林歡顏搖搖頭：“我不懂事……”

“那就不懂事吧，任性也沒什麽不好的，要是程煜他忍受不了，那我們就不要他，換一個。”

林歡顏立馬出聲：“我不換，我就要他。”

林青山努力憋住笑，“那就兩個人再好好聊聊，如果是他的錯，他不承認，那這樣的男人不要也罷。”

“他不是您的愛徒嗎？說不要就不要了啊？”

“你是我的寶貝，你說爸爸更愛誰？”

林歡顏的眼淚徹底崩不住了，她上前一步保住林青山，順便把眼淚蹭在他身上，感動道：“林教授，我愛你，你是這世上最好的爸爸。”

“那可不？”他摸摸她的腦袋，嘆了口氣，“但是，如果是你的錯，爸爸也希望你可以向程煜道歉。我跟你媽希望你活得肆意、快樂，也希望你可以成為勇敢承認錯誤的大人，勇者敢於直面錯誤，只有弱者才會選擇逃避。知道嗎？”

林歡顏點點頭：“嗯，知道。”

……

跟林教授聊完後林歡顏覺得糾纏在自己心頭的那團亂麻已經被解得差不多了，她回房睡了個回籠覺，在家吃了午飯後決定去醫院看望一下張樂。

她按著他昨天住的病房去找，卻被告知張樂轉到高級病房去了。沒做多想，大概是他父母想給他換個好點的病房吧。

到病房門前她敲敲門，等到裏面的人說了聲“進”才推門進去。

病房裏就兩個人在，張樂和他女朋友。

見林歡顏過來，張樂還有些意外，笑問：“大記者，怎麽這個時候來了啊？”

林歡顏將鮮花和果籃放下，微笑著先和他女朋友打了個招呼，才回話：“什麽叫這個時候過來啊？我不能這個時候過來嗎？”

“當然可以，你想什麽時候過來都行。”

張樂女朋友性格跟他差不多，是個自來熟，見林歡顏過來，她站起身，捶捶自己的腰，“你們聊，我出去透口氣，坐在這裏憋死我了！”

說完，她轉身離開，到病房門邊又回過頭叮囑：“你有事給我打電話啊。”

張樂擡起擦破皮的右手在腦袋旁比了個敬禮的姿勢，笑說：“遵命，長官您好好透氣，別管我。”

林歡顏被他們這種輕松搞笑的氛圍逗笑，笑沒兩秒又低下頭。

真好啊，要是她沒跟程煜吵架的話，那他們現在應該也跟他們一樣吧？而不是她自己一個人過來這邊，看著別人的恩愛心生羨慕之意。

她隨手從果籃裏掏出個橘子，沖張樂示意：“吃橘子嗎？幫你剝一個？還是說你更想吃其他的，我拿去洗。”

“得了，就橘子吧。”

“噢，好。”

接下來的一分鐘時間林歡顏都沒開口說話，只是專心剝著自己手中的橘子，將皮剝開後又專心致志將白色的絲也去凈。張樂欲言又止地看了她好幾眼，等她終於將橘子剝幹凈伸手遞給他時才開口：“你跟程醫生吵架了？”

林歡顏一怔，下意識地否認：“沒啊，怎麽突然這麽問？”

“少騙人，我還看不出來你不對勁嗎？”

她擡手摸摸自己的臉，問：“我看起來很不開心嗎？”

“也沒。”

“那你怎麽看出來我跟他吵架了？”

張樂看著她，先賣了個關子，“你先說說為什麽吵架吧，我再告訴你怎麽看出來的。”

“噢。”林歡顏低下頭，摳摳自己掌心，小聲 ：“反正就是吵架了啊，也不算吵架，就是冷戰吧 ……”

“總有個理由的吧？總不能是因為昨天出事了，然後因為這個吵起來的吧？”

“不是因為這個，但也跟這個有點關系。”

張樂這個人性子有點急，聽她這樣吞吞吐吐的只覺得要是人可以入侵他人的大腦就好了，這樣她也不用說了，他可以自己看。

林歡顏又從一旁抓來個橘子，垂著眼繼續播剝，裝作若無其事道：“因為我懷疑他有二心，就這樣開始冷戰了唄，沒什麽大事。”

誰知張樂蹭一下坐直身子，詫異道：“二心？什麽二心？”

“說來話長，你只需要知道是這個原因就夠了。”

張樂看看她，斟酌了下該怎麽開口，好半天才繼續說：“不是，你們是不是有什麽誤會啊？程醫生今早還來看過我呢，什麽二心，你懷疑他劈腿嗎？”

林歡顏動作一頓，擡頭問：“他今天早上來看過你？”

張樂點點頭：“對啊，不僅來了，還自掏腰包給我升級了病房，就是你看到的這樣。我說他太客氣了，不用的。他說謝謝我救了你，執意要給我升級。害，盛情難卻，我就同意了。”

林歡顏沒想到程煜居然還來看過張樂，更加沒想到他居然還這麽周到地考慮到了病房問題，一時間震驚地說不出話來，呆楞楞地看著張樂。

好人做到底，張樂繼續說：“我看他那樣怎麽也不像是會有二心的人啊，哪個有二心的人會記得自己女朋友的同事，管他住什麽病房，更何況我們之前都沒見過。這可是高級病房啊，老燒錢了，我還是第一次住，真別說，比普通病房好多了。”

林歡顏被他逗笑，把剝開的橘子扔他懷裏，“神經病啊你，都住院了還這麽高興。”

“人得學會苦中作樂，知道不？哥今天就要向你傳授這個真理。”

……

林歡顏在醫院坐了一會兒，出來後又一個人去了趟附近的商場。本來只是漫無目的地閑逛，經過一家男裝店時卻止住了腳步。

她在外面站了會兒，心理鬥爭了下，最後還是走了進去，出來時手上提了個袋子，裏頭裝著她剛買的外套，墨綠色的，剪裁很簡約，她沒見程煜穿過這個顏色的衣服，但直覺他穿會很好看。

回到景潤時夜幕已經降臨，她推門進去時客廳黑漆漆的。

出去了？

她心下納悶，拎著袋子開了燈，走到臥室門前，按下門把手，同樣黑漆漆一片。

真出去了。

她伸手摸索了下，想打開燈，身體卻在黑暗中敏感地感知到有熱源靠近。

下一瞬，臥室裏發出“嘭”的碰撞聲，她脊背撞上堅硬門板，唇被人不由分說地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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